NO.433 作者：大耳兔 制圖：傲慢的上校
仔細觀察歐洲國家的國徽，會發(fā)現(xiàn)很多國家國徽上都有雄鷹圖案。有的是單頭鷹，有的是雙頭鷹，還有些則和其他動物或者圖案合起來使用。翱翔在歐洲國家國徽上的雄鷹是從哪里來的？其背后是否別的意義呢？
俄羅斯國徽雙頭鷹
國徽中含有圖案鷹的歐洲國家示意
時間撥回到公元前107年的地中海，羅馬史上著名的政治家蓋烏斯·馬略當選執(zhí)政官，針對羅馬開展了一系列軍事改革舉措。在這場改革中鷹徽被設計為羅馬軍團的主要標志。
馬略選擇鷹徽而不是其他動物徽記，是基于羅馬社會情況的考慮。一方面羅馬學習吸納了希臘的宗教文化體系，希臘神話體系逐步與羅馬神話融合，很多希臘神祇與羅馬神靈混同。朱庇特成為了羅馬版的宙斯，為羅馬人信仰的眾神之王。同樣，宙斯的化身鷹也成為了朱庇特的化身，使用鷹作為徽記既讓羅馬軍團成為羅馬人民信仰的神圣權力的直接代表，也增強了羅馬軍團認為自己受到神的庇護。實際上鷹在當時已經(jīng)被看作是神權的化身;另一方面早在馬略改革之前，鷹旗在軍團中就彰顯出團結士兵激勵士氣的作用，因此使用鷹徽可以展示羅馬軍團的團結，更能激勵士兵英勇作戰(zhàn)。
就這樣經(jīng)歷了馬略改革，鷹旗成為了羅馬軍團的旗幟。鷹徽鷹旗得到了羅馬士兵前所未有的尊崇，丟掉或者被繳納徽標尤其是鷹徽被羅馬人視為奇恥大辱。也得益于這樣的尊崇，鷹徽在共和國后期地位急速上升，對共和國的政治、軍事、外交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
《羅馬》中維欽托利親吻愷撒第十三軍團鷹旗
最終在進入帝國后，鷹徽逐漸成為了羅馬軍事、外交的永久性、最重要的標志。對內(nèi)，鷹徽和鷹旗成為了君主和行省統(tǒng)治的標志；對外，鷹旗成為了羅馬軍團勝利的象征。依靠軍團支持上位的羅馬元首也就是羅馬皇帝自然樂意將鷹徽作為自己的標志象征，鷹徽上的鷹也是非常寫實的單頭鷹，展翅翱翔凸顯皇帝的英姿，突顯皇帝的神圣。
后來羅馬兩分，東羅馬科穆寧王朝皇帝伊薩克一世率先把原單頭鷹修改為雙頭鷹，其中寓意也很明顯，兩個頭象征著東西兩羅馬，目光分別看向兩個首都：羅馬和拜占庭。同一個身子說明兩個羅馬本為一體。無不彰顯了東羅馬意圖重建羅馬帝國，恢復羅馬榮光的野望。同時受到基督教的影響，鷹徽開始出現(xiàn)各類十字架的設計，都是雄鷹抓十字架。西羅馬帝國保持傳統(tǒng)，繼續(xù)沿用帝國時期的鷹徽作為自己的鷹徽。
帕里奧洛加斯皇朝時的東羅馬帝國國徽
公元5世紀，西羅馬帝國滅亡，日耳曼人為了能夠增強自己對西歐羅馬故土的統(tǒng)治權威和自身政權的合法性，選擇與羅馬基督教會達成合作。日耳曼人皈依羅馬教會，學習接受基督教會的羅馬-基督文化。至此之后羅馬教皇的權威不斷加強，歐洲的世俗統(tǒng)治者們也希望由羅馬教皇加冕自己為 “羅馬皇帝”，實現(xiàn)對西歐地區(qū)的統(tǒng)治宣稱。
在公元962年，德意志國王奧托大帝成為教皇加冕的“羅馬皇帝”，神圣羅馬帝國誕生。既然成為了“羅馬皇帝”，還是教皇公認的基督守護者，那么禮儀用典自然要遵循羅馬傳統(tǒng)，按基督的文化標準行事。恰好，在基督文化中雄鷹被看作是基督耶穌的化身備受尊崇，那么用鷹作為皇帝標志不就是一舉兩得的好事？既昭示了自己繼承了羅馬的衣缽，又得到了上帝神權的認可。
神圣羅馬帝國國徽
而后12世紀，作為國徽的歷史雛形——紋章的興起，紋章逐漸成為貴族個人甚至是家族的象征，是貴族展示高貴地位的一種手段。同時基督教會也為雙頭鷹賦予基督教含義，即黑色雙頭鷹代表著皇帝是宗教的捍衛(wèi)者，是基督殉難的分擔者。神圣羅馬帝國皇帝也樂意選擇使用黑鷹紋章以彰顯自己高貴的皇帝身份，展示上帝授予的普世統(tǒng)治權。后來雙頭鷹從拜占庭帝國也就是東羅馬帝國傳入歐洲，神羅皇帝腓特烈巴巴羅薩開始嘗試用雙頭鷹作為自己的紋章徽標，在皇帝看來雙頭鷹比單頭鷹更能突顯自皇帝權威和地位。畢竟在整個中世紀，能夠稱得上帝國的國家只有神圣羅馬帝國，采用雙頭鷹也更適配帝國和皇帝這樣的頭銜尊號。
不幸的是在后來的中世紀中期，神圣羅馬帝國為對抗教權設立七大選帝侯，帝國皇權不再由教皇加冕但也開始衰落。紋章文化也發(fā)生了改變，在神圣羅馬帝國，只有皇帝才配得上使用雙頭鷹，若是未加冕的國王只能用單頭鷹。選帝侯制度帶來的改變遠不止這些，許多強大的諸侯國獨立性增強，開始選擇獨屬于自己的紋章標識，不再使用追隨尊崇皇帝的黑鷹紋章，而是改變自己的紋章樣式不再使用單一的黑鷹紋章。這種紋章設計的舍棄無不體現(xiàn)了中世紀封建體制下諸侯對皇權的疏離。但再離心離德，德意志各諸侯國在民族主義思想浪潮下都形成一種文化認同，即黑鷹紋章是德意志民族的象征。這也是很多現(xiàn)代國家國徽上除了黑鷹，還有其他圖案的歷史原因。
當然有叛逆的諸侯，也有繼續(xù)效忠皇帝的諸侯和自治城市。這些地方也使用黑鷹紋章以示對皇帝的尊崇效忠。黑鷹紋章也在后來逐漸演化成了雄鷹國徽，現(xiàn)代德國和奧地利便是典型?，F(xiàn)代德國的前身是普魯士，而普魯士再往前追溯就是大名鼎鼎的條頓騎士團和霍亨索倫家族。
普魯士國徽
條頓騎士團是德意志貴族組成的宗教軍事組織，脫離教皇來到波羅的海地區(qū)后為了站穩(wěn)腳跟和發(fā)展，條頓騎士團向神羅皇帝宣誓效忠，獲得了神圣羅馬帝國的支持，征服了普魯士地區(qū)建立條頓騎士公國。有了這樣的歷史基礎，條頓騎士公國自然是和其他尊崇神羅皇帝的諸侯國一樣，采用黑鷹紋章展示自己對神羅皇帝的忠誠。
條頓騎士團總團長紋章
霍亨索倫家族年輕的阿爾布雷希特出任條頓騎士團大團長，把騎士團改造為世俗公國，成為了普魯士的雛形。在這之后，條頓騎士公國又和尊崇皇帝的勃蘭登堡合并，正式建立了普魯士國家。普魯士同時承襲了勃蘭登堡和條頓騎士的文化傳統(tǒng)，保留了霍亨索倫家族和條頓騎士團都尊崇的黑鷹紋章。之后腓特烈一世還以霍亨索倫家族的黑白色調(diào)重新設計了黑鷹紋章，并以此為藍本設計了著名的黑鷹勛章。
象征著普魯士的黑鷹通過鐵和血統(tǒng)一了德意志地區(qū)。1871年威廉一世在凡爾賽宮加冕稱帝，德意志帝國建立。不過普魯士在統(tǒng)一過程中采取的是小德意志方案，很多原德意志邦國不在其中，所以在后續(xù)的紋章也就是國徽的設計中采用普魯士傳統(tǒng)的單頭鷹，在細節(jié)設計和顏色搭配上延續(xù)普魯士時期的霍亨索倫家族傳統(tǒng)。再后來隨著德意志帝國解體，皇帝外逃，德國進入了共和國時代。共和國最初的國徽設計承繼帝國之鷹，但又參考融合德意志邦聯(lián)的國徽因素設計了“共和之鷹”。之后又經(jīng)歷了歷史的苦難和波折，德國國徽也幾經(jīng)變化，最聯(lián)邦德國終舍棄了帝國之鷹，繼承魏瑪時期的“共和之鷹”設計出“聯(lián)邦之鷹”，并輔以國旗紅黑金三色，形成了今天的德國國徽。
德意志帝國國徽
德國國徽
奧地利的情況要從哈布斯堡家族奪得神圣羅馬帝國皇位開始說起。自從哈布斯堡家族成為神圣羅馬帝國皇帝，其直屬領地奧地利就一直采用雙頭鷹作為紋章標志。哪怕早已沒有了神羅皇帝頭銜，奧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仍舊使用和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紋章別無二致的黑色雙頭鷹紋章。所以不出意外的，這皇帝雙頭鷹紋章成為了奧地利的國家象征并一直延續(xù)下去。
然而不出意外的時候往往很容易出意外。王朝戰(zhàn)爭奧地利戰(zhàn)敗，只能去找匈牙利組建奧匈帝國。帝國的國徽雖然保留沿襲了黑色雙頭鷹，但摻雜了大量非德意志因素的設計，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同時為了突顯匈牙利的重要地位，國徽之外的帝國徽章不再是黑色雙頭鷹獨占鰲頭，反而是奧地利和匈牙利的徽章各占一半。悲劇還未結束，1918年，在經(jīng)歷四年大戰(zhàn)后帝國解體，奧地利成立共和國。在國徽設計上，共和國領導們達成了一致意見，既然皇帝都沒有了，那就沒必要用雙頭鷹。但奧地利好歹是在神圣羅馬時代輝煌過，也是個德意志民族國家，所以就繼續(xù)采用德意志民族的文化標志——黑色單頭鷹作為國徽主體。二戰(zhàn)后，奧地利為國徽增添斷裂的鎖鏈，以示與德國徹底兩分。
奧匈帝國國徽
奧地利國徽
公元1473年，莫斯科熱鬧非凡。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迎娶了東羅馬帝國末代皇帝的侄女索菲婭。跟隨索菲婭一起來到莫斯科的還有拜占庭的豐碩文化知識，東羅馬的象征——雙頭鷹也在其中。也正是因為伊凡三世迎娶了索菲婭，俄羅斯沙皇在后來一直以羅馬帝國和君士坦丁堡的合格的繼承人，以第三羅馬自居。故而拜占庭的雙頭鷹，成為了沙皇的象征。1479年，雙頭鷹作為國家徽記首次出現(xiàn)在俄羅斯的國璽上，這標志著雙頭鷹成為俄羅斯官方認定的國家標徽，象征著俄羅斯的沙皇繼承了羅馬的正統(tǒng)，是“第三羅馬”。
俄羅斯帝國國徽
這個雙頭鷹的徽記在俄羅斯擴張發(fā)展的過程中不斷得到補充。大體上保持以帶皇冠雙頭鷹為主體形象，后來雙皇冠增加為三皇冠，添加了宗教文化的元素，也就是鷹爪所抓握的權杖和十字架球。在中間增加了象征著莫斯科大公國的騎士盾徽。在這些元素之外，沙俄還會再加上新吞并國家的標志，象征著對這些國家的統(tǒng)治權。最終在1882年沙皇亞歷山大二世將國徽固定為雙頭金鷹的形式。
阿爾巴尼亞是巴爾干地區(qū)名副其實的多山之國，平原面積僅占四分之一，故而生活在這里的原始人類族群衍生出了雄鷹特別是山鷹的文化崇拜，衍生出了阿爾巴尼亞人是鷹的后代的神話傳說。在古羅馬時代有位將軍叫法羅斯被稱為“施奇普里亞”意思是“山鷹”，受到阿爾巴尼亞先民的尊崇和仰慕。從此“施奇普里亞”就成了阿爾巴尼亞這個民族的名字，人們也以 “山鷹的兒子”自稱。后來的歲月，阿爾巴尼亞又誕生了一位出自東羅馬貴族的民族英雄——斯坎德培。這位民族英雄的家族徽章也就成為了阿爾巴尼亞的國徽原型。因此阿爾巴尼亞國徽承繼了拜占庭的雙頭鷹。也許是后來阿爾巴尼亞飽受入侵的緣故，阿爾巴尼亞的國徽從寫實風格轉變成為剪影風格的雙頭鷹。
阿爾巴尼亞國徽
而在以上國家之外其他的歐洲國家采納雄鷹作為自己國家的國徽，這些國家有的是自身歷史文化發(fā)展而來，也有的是借鑒古羅馬文化與本國文化結合。波蘭的鷹徽就起源自波蘭的建國之始。公元6世紀。當時，波蘭的一位部落酋長在西部的格涅茲諾山巖中被銀鷹騰空翱翔的雄姿吸引著迷，最終決定以展翅高飛的銀鷹作為家族的族徽，并在格涅茲諾建起一座城堡。所以波蘭國徽的雄鷹也是白色樣式，而格涅茲諾也成為了波蘭的文化發(fā)祥地。在這之后盡管波蘭國徽的樣式圖案也有過多次變更，但白色雄鷹卻一直都在，而且無一例外都采用紅底盾徽。紅、白兩色也是波蘭人民所鐘愛的傳統(tǒng)顏色。
波蘭國徽
黑山和塞爾維亞的鷹徽是斯拉夫文化與拜占庭文化的結合。公元6、7世紀，一部分斯拉夫人遷徙至巴爾干山區(qū)定居生活，也就是現(xiàn)在南斯拉夫人的祖先。彼時這塊土地在拜占庭帝國治下，他們也就成為了拜占庭的臣民，接受拜占庭宗教文化的熏陶影響。作為帝國權威象征的雙頭鷹也就深入到南斯拉夫人的意識之中。當然這也不是單靠拜占庭帝國的影響，這些南斯拉夫先民本身就有對雄鷹的文化崇拜，抵達南歐山區(qū)后更是如此。拜占庭帝國的統(tǒng)治則相當于把這樣的文化推向高峰。故而塞爾維亞和黑山在獨立建國時都借鑒了羅馬鷹徽的設計元素在融合本國或者是其他國家的設計，只是塞爾維亞的國徽設計是完全以本國風格為主，而黑山則吸收了一部分俄羅斯的設計風格。
黑山國徽
塞爾維亞國徽
羅馬尼亞在來自霍亨索倫家族卡羅爾一世的率領下于1844年正式脫離奧斯曼獨立建立羅馬尼亞王國。而羅馬尼亞人一向以羅馬人后裔自居，獨立后設計國徽明顯是參考了羅馬雄鷹特征。同時國王卡羅爾一世將家族紋章與這一文化傳統(tǒng)結合，融合了一部分德意志的文化色彩。后來羅馬尼亞共和國建立，共和國針對形勢的變化直接在王國國徽的基礎上簡化處理，只選取國徽中心圖案金色單頭鷹作為共和國國徽，因為國王沒有了象征王權的因素都可以刪除了。而保留金色雄鷹、十字架和小盾牌，既代表了羅馬尼亞人東正教文化信仰，又象征羅馬尼亞是統(tǒng)一不可分割的。
羅馬尼亞國徽
摩爾多瓦在歷史上，和羅馬尼亞曾是一個國家，后來摩爾多瓦與羅馬尼亞分離，形成兩個獨立國家，但摩爾多瓦的部分文化特征與羅馬尼亞具有高度相似?；蛟S是為了表明摩爾多瓦保持獨立，不愿再與羅馬尼亞合并的決心，摩爾多瓦國徽上的老鷹是棕色，但仍保留了些許來自曾經(jīng)的母國羅馬尼亞的印記。
摩爾多瓦國徽
從現(xiàn)代回看過去歷史，很多歐洲國家使用鷹徽不僅是對本國古老歷史文化的承繼，更是體現(xiàn)出古希臘-羅馬文化作為歐洲尤其是西歐地區(qū)文化的淵源，對千年來歐洲文化發(fā)展演變有著巨大的影響，已經(jīng)滲入到歐洲各國的方方面面。在未來，這只名為古希臘-羅馬的雄鷹還會繼續(xù)翱翔在歐洲上空，它究竟會引導歐洲走向聯(lián)合變得更好，還是無法阻止歐洲的撕裂？答案不得而知，但這只雄鷹會作為人類璀璨文化瑰寶的一部分，繼續(xù)傳承發(fā)揚。
參考資料（向下滑動）：《黑鷹紋章的演變與德意志國家的構建》林純潔；《古羅馬文化對近現(xiàn)代歐洲國家的影響研究——對源于羅馬雄鷹的歐洲國徽設計分析》肖聰榕；《論馬略軍事改革》陳瑞娜；《德意志之鷹紋章中的德國史》林純潔；《羅馬史綱要》楊共樂；《論拜占廷文化對歐洲文化的影響》喬丹
* 本文由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緣谷立場
